韶华如流,轻快地织成四月的漫目旖旎。
花香放肆地占满氤氲暖意的空气。远方笼罩轻烟的山峦碧绿得如同刚被雨洗濯。一双游鸭自如地游弋在水面,甩下一串欢快的轻语。时光来了又去了,这里却全无沧桑的痕迹。
——除了前方,那道颓圮的墙,那个童年曾走过的转角。
它静默地立在那里,如同躲藏在流光的缝隙中。几十年来一任山风山雨,守护着栖息在那里的那片往事。而走过那个转角,就是遗落在匆匆光阴中的老屋了。
靠近,靠近。脚步开始踉跄,目光开始朦胧。仿佛一片春意中,又见你的笑容——
我记得,在蒙蒙细雨的清晨,泥泞的山间小路上遗下足迹一行歌声一串。你引领我俯身,细细观看草叶上瓦砾间细小的美丽。山间风吹草动,鸟啭虫鸣的声音,被我悄悄装进童年的锦匣,转过那个转角,便盈注心间。
我记得,在天光晦暗的午后,你牵起我的手,用沾满烟火味道的宽大衣袖轻轻拭去我脸上的泪痕。踏着一地绿苔,转过那个转角。一场骤雨终至,涤净我内心的悲伤,仅余下你淡然恬然的笑,满溢我心。
我记得,在夕光残照的黄昏,密密深林里你的蓝布裙子如一朵飘动的花。我坐在遍生野草的墙头,淡淡夕照将小小影子吞没,归于黝黯。目光越过那个转角,你的手臂弯成柔软的弧度,而那时我将夕光抛在身后,纵身一跳,如同倦飞而还的鸟。
我记得,在月华黯淡的夏夜,你疾步走向黑暗里惶然不知所措的我。瘦小的身影在黑暗中旋没,化为温暖环绕身边。你教我仰面,看那漫天的繁星,燃烧的生命释放出炫目的光。脚下、眼前的黑暗,终被融为一片光明,走过那个转角依旧明晰。
我记得,记得那些美好。乡间草虫的歌谣,木门的吟哦,和着你不成调的几支山歌。多想用岁月的针,回忆的线,将它们绣入人生的锦绮,纳入年华的珍藏。
只是,我记得,仍旧记得。数声啜泣从老屋的一角幽幽传来,夏的旷野再不见鸟啭虫鸣。冥暗的.一角“奠”字黑得刺眼,灵幡随着罡风无力地翻动。一束暗弱的天光悠悠然照亮黑白照片,你慈祥的笑一如既往。泪无声地滴落,老屋在喧哗中静默。送葬的队伍缓缓前行,而我立在那里,木然,目送队伍走过那个转角,消失不见。
从那以后,我却再也没有勇气走向那个转角。我怕,怕偶然拾到你零落的影子,触动心里那根欲断的弦。
离开你的日子,飞快得一如既往。时光渐渐地冲淡心头的悲伤,空余你慈怜的面影。总以为,你只是一只掠过天空的鸟,自顾自地疾来疾去,不留痕迹。
直到后来,我发现,我已懂得,一个人的坚强。我懂得努力掩藏痛苦,重新奋起,不再以泪水洗刷内心的悲伤。我懂得细细观察微小而广大的世界,寻取星星点点的美和希望。我懂得以勇毅的笑面对黑暗,和比黑暗更为压抑逼仄的绝望。走出废墟,登上殿堂。栖息在成功的驿站,我在灵魂的深处,依稀瞥见了你的笑靥。
——原来,你始终未曾离开。你化成了拂去疲惫的风,化成了涤荡忧愁的雨,化成了容我入怀抱的夕照,化成了照亮前路的繁星。旧时光中,小山村里,转过那个转角,你早已把爱与关怀化为力量注入我的血脉,融入我的心魂。我渐渐拥有着你的力量,而后,走过那个转角,擦干眼泪,我知道,故道已经结束,前路刚刚开始。
而后,时间飞逝,又是多年。飘倦的脚步,蓦然间踏上了回乡的路。
缓步踱过乡人赞叹的目光,我又如幼时一般走到颓墙下,数载风雨斑驳了墙面,隐隐天光下野草随风摇曳。深林中,小村边,土路上,似又见你的身影,笑吟吟地,向我走来。
我淡淡一笑,举步,走过那个转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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