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的雪落了又化了。屋顶上最后几片残雪,映衬着日光白的耀眼,突兀得就好像路中央的那片移动的白衣白帽一般——哀乐重重。又有一个人去了天国,化作一颗星,照亮着人间的冷画屏。我不禁想起了那句词“残雪凝晖冷画屏”,也想起了那个三百多年前的纳兰容若。如今的他是否成为了天上的最亮星,就如同你说的那样,以诡异得近乎心碎的惊艳出现在清朝的上空,这一照就是三百多年。
月色胧明,万籁俱寂,只听得断断续续的横笛声,竟引他发出了“我是人间惆怅客”的感叹。这句感叹竟勾出了我的热泪,他的心中该是有怎样的愁苦啊?我不知道当他在朗读那句“断肠声里忆平生”时,是该浅唱低吟还是该高声呐喊。“我是人间惆怅客”已经勾出了我的热泪,这句词更是让我的心都碎了。他拥有得这么完美,他又该是怎样的委屈啊?
可是你说,他是不该委屈的。因为一个男人该有的他都有了:显赫高贵的家世、惊人眼目的.才气、相待极厚的朋友、刻骨铭心的爱情。更惊艳的是,不像那“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孟郊,也不像那“他年若有凯旋日,是我卷土又重来”的苏东坡,他一生的仕途是出人意料的顺畅,丝毫没有某些古人的坎坷。他十七岁为诸生,十八岁举乡试,二十二岁就殿试赐进士出身,就这一段经历,让多少文人墨客望尘莫及。你说,有那么多比他委屈的人仰人鼻息的活着,布衣终生,他有什么可以委屈的呢?他有顾贞观等知己,有官氏、颜氏一直陪伴左右,他可是神捧在手心里的孩子啊,怎么会委屈呢?可是,你也曾说过,他是万事无缺才平添了一份掌心里一无所有的感觉。想想他的一生才三十一年啊,正是一个人最辉煌的年纪,怎么就忽然走了呢?这三十一年,他定是有自己的委屈啊!如果不是那些愁那些苦那些委屈,他怎么会走的那么早呢?
你听他说:“莫更伤春,同时恹恹多病人。”是刻骨铭心的爱情又怎样,分别总是带有忧伤的色彩,我们外人又怎能懂得容若心中那份为情所苦的苦痛呢?你说他怎么会不委屈呢?你听他说:“满目荒凉谁可语,西风吹老丹枫树。”是一生坦荡的仕途又怎样,即便他是出生在社会太平的康熙盛世,可是专制主义中央集权的制度就已经限制住了容若施展才华的舞台,他纵使有才气,也不会有太大的成就,到头来显赫高贵的家世反而让他成为了皇上与父亲之间的政治牺牲品。他的心中有一份想上进却无法上进的难言之苦,你说他怎么能不委屈呢?你听他说:“南雁归时更寂寥,”是惊人眼目的才气又怎样,扈从圣驾前往边塞,似乎是让人羡慕不已,可是那个荒凉的蛮夷之地是用才气就能够思念了就立马回来的吗?他的才气也只能是不断地付诸一张宣纸,吟给一轮月亮。那些充满才气的诗作只是在边塞排遣寂寥,在回来后引人夸耀罢了。他的才气总是无法让他得到他想要的。在边塞时,他的心中总有一份思念之苦,却在最需要的时候找不到像钟子期那样能理解俞伯牙的人,你说他怎能不委屈呢?
于是我说,容若是有自己的苦的,上天给的恰恰不是他想要的。你说,他不该委屈是因为作茧自缚的自作自受,对人放不开是好的,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对事放不开却惨了,终日蜷曲着,却是自作自受。而我说,他有自己的苦是因为拥有得太完美。他就像是满清的一个神话,用自己的词横绝了一个时代,却早早化作了一颗孤星,让人为他洒落无数的泪。他的苦,是我们无法切身体会的,更是无法深入理解的。他为情苦、为故园苦、为局势苦,他的苦,他的委屈,想必只有他自己知道啊。
他说:“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他说:“沉思往事立残阳。当时知道是寻常。”
他说:“袖口香寒,心比秋莲苦。”
你看,他是有情有义的热血男儿,却有着林黛玉般孤苦无依多愁善感的性格。纵然有朋友,可朋友也不懂他内心最深处的苦,纵然有极丰富的物质条件,可却平添了他心中一无所有的感觉。他的苦是剪不断理还乱,别人都不能理解,他是该有多少委屈啊。你怎么会说他是不该委屈的呢?
我说,他有自己的苦,上天给的不是他想要的。就这样生活,想来三十一年就离开,成为才子早逝的典范,也是命中注定的吧?这难道不也是他的苦,他的委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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