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魂似的雨还没有赶至清明，姐姐约我去厦门看海。
我像是要去见一个阔别多年的老友，心中充满了忐忑。总觉得一些事总是比预料中来得快，或者，根本属于意料之外。尽管我很多年前就梦想过故地重游，但又怕触景生情，无端地多出一些时光易逝的感伤。这种感伤，令我这么多年一直回避着这个美丽的海滨小城。亦如回避年少时，那个曾经令自己怦然心动过的一个眼神。怕听到、怕提及，又会在一个人独自散步时，抬头张望燕子南飞的方向。
我知道南方一个岛屿上，遗失过我的一个梦。在那个凄冷的冬天,像一只风筝，瑟缩着肩膀，游荡在广袤的天空，偶尔，也会逢上一只从北方迁徙回来的兀鹫，相互就着飞翔的英姿争一番高下。或许，那都是不贴切的想象，除了耳边掠过的一声怪叫外，就是被一阵风无趣地扯回地面。是的,风有时真是无趣的，因为它从不会揣度一个人想飞的心思。
只是那时的我不知道，风,也有雅趣,当它把大地吹暖，那个美丽的鹭岛，正在等待凤凰花开。
可那些凤凰花究竟是为谁而开呢? 是为了那些莘莘学子，才在那个夏天里，把自己怒放成一片片火海似的绯红，还是为给那些客居异乡的游子,在孤独的时刻，送去一些火热的鼓舞？我真说不清，说不清凤凰花的意图，更展望不到隔着渺渺大海的故乡的影子。只听说，厦大的凤凰木一年只开两季,一季老生走,一季新生来。这样一种善意的安排或者是诗意的拼凑,总算是切合了我的心意。
事实上，我从没亲眼目睹过凤凰花的盛开。因为无心的赏玩，许多次，从厦大校园内的芙蓉湖边穿过，却从没有被任何一种绚丽多彩的颜色打动过。而那许多次中的偶然一次，我一定与它们悄然相逢过。头顶着一片像被落日染红的花朵，匆匆忙忙地走过，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的念头，只是急急地赶路，就像许多次错过一场美丽的邂逅一样，注定了无缘。我认定那样的美丽与已无关,整日用一种素色的装扮提醒自己: 美，应该如孟德斯鸠写得那样,清清白白，干干净净。而凤凰花开得太过妖艳，夺目，张扬。那么,也就注定,某些单纯洁白的往事不会在它的花一瓣下,幽幽地散开。而我呢,因为一味不喜欢妖娆的颜色,致使这么多年，没有让凤凰花在记忆里落下丝毫痕迹。而今想来，也有些小小的遗憾。
后来知道，凤凰木其实是厦门的市树。由于“叶如飞凰之羽，花若丹凤之冠”，故取名凤凰木。是著名的热带观赏树种。亦称“红楹”、“火树”。因其枝秀叶美，是典型的南国树种。被世界各地的热带、亚热带地区广泛引种。夏日开花,热闹满城，红花簇簇，象征一个城市的激|情与腾飞。
去年，我读林清玄的散文，这位土生土长台湾高雄人,亦有着凤凰花般火热诗意的情怀，是台湾作家最高产和获奖最多的一位。他的《少年游》的开篇，就提到了凤凰花，“想起凤凰花，遂想起平生未尽的'志事，想起凤凰花，遂想起非梧不栖的凤凰……”，原来，凤凰花因其美丽的名字，而在文人心中留下了瞬间的感动和永恒的哀愁。那些平生未尽的志事,也同凤凰花的绚丽的颜色一样,曾经开得如火如荼,却也在人生风生水起之前,悄然无声地凋谢。美的让人心醉，逝得让人感伤。那曾是许许多多个希望实现而不曾实现的梦与理想，那也曾是许许多多想走而走不到的道路与方向。而那些非梧不栖的凤凰呢,它纵有一颗执着坚强的心,也只是为结局平添了一丝凄美的格调。让人不忍再多看一眼它之前羽翼丰盈的形象。唯有双用合十,祈祷它们在天堂“翱翔翱翔，欢唱欢唱！”
然而，四月开初，我再次来到这个暌违已久的城市，观赏凤凰木,却刚好错过了花期。此刻，它们正萧瑟着，无法将花朵的绯红旋放得更加绚烂，也无法将虬枝的姿态延伸得更加风情。除了一个个孤傲嶙峋身影，只在枝的分叉或是节结处挂满了一条条深褐色的荚果。风一吹,荚果随风摆一动,像是在朝我招手，又像是与我挥别。这样一种艳丽的树，面对春暖花开的四月，它只能寂寞地梳妆。犹如一个待嫁的新娘，在焦急地等待着七月的媒人，带着夏天的喜事,风风火火地赶来……
原来,谁都会遭遇生命中的沉寂。谁也有抹不开的黯淡。凤凰花执着得等待着如火的七月，亦如年轻时候的我们在等待生命中的奇迹和辉煌。
我想，我纵然不会期待凤凰花开时那样的绚烂，但我依然会等待一场平淡地相聚，一次安静地花开。也等待着某一天，厦门的友人对我说：“琴，凤凰花开了，你快来！”
然后，我背上行囊，坐着动车南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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