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太阳将大片无际的黄土晒得滚滚发烫,仿佛走几步就会灼伤人的脚掌。
老李头家的旺财在自己有限的活动范围内不停地转,因为一趴下去肚皮就烫得不行。突然一位不速之客让忠于职守的旺财停下脚步,开始扯着渴了大半天的嗓子狂吠不止。老李头听到有情况,赶忙从中间的窑洞里出来,顿时一惊,眼前是一位衣着素雅的俏丽女青年。
“请问,您是这个村的小学校长吗?”倒是女青年先开了口。
“嗯,俺是,”老李头忙说,“你有啥事?”
“您好,我叫浦燕,是刚从北京来的,毕业两年了,想到您这儿教书。”
“那快进来说,进来说。”老李头又是一惊,但不管别的,乐还来不及。
浦燕在炕上坐下来,因为这窑洞里除了锅碗瓢盆也就只有炕了。“窑洞里真是好凉快。李校长,您一个人住吗?”
“嗯,”老李头显得很是难过,“媳妇儿不同意俺办学,前几年就领着俩娃回娘家住去了。闺女,你不知道,办学难啊!前年来的一批志愿者走了,这一批没信儿了,这不眼看就该开学了,还不知道能不能让娃们坐进教室呢。连买教材的钱也没有啊!闺女,你果真要来?”老李头有些后悔自己说得太多,说不定把这位老师也吓走哩,可他又不得不为人家负责。
“这些我都有思想准备,李校长,我可以教所有的学生,教材嘛,我带了些钱来……”
……
夜色浓得让人伸手不见五指。在城市里,霓虹灯就把天空照得如同白昼。浦燕有点不习惯,在老李头南窑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想着那些孩子们兴奋了一夜。
九月一日,村里小学教室前的空地上,一位校长,一位新来的老师和二十九名学生举行着简易的开学典礼——升旗,校长讲话而已。在飘扬的有些破损的国旗下,李校长向孩子们介绍了这位新来的浦老师。孩子们别提有多高兴啦,把浦老师围得紧紧的。浦燕蹲下身,让孩子们尽情地与她亲昵。
“老师,您的头发咋这么黑顺黑顺的哩?俺摸摸成不?”一个大眼睛的女孩说。
“行。”浦燕高兴地答应了,她爱这些天真的孩子们。
可是那双小手突然停下,收了回来。
“怎么了?”浦燕很是不解。
女孩犹豫了一下,把一双脏脏的小手摊在浦老师面前,还有二十八个孩子也突然停下了在浦老师身边的挤闹,摊出二十八双脏脏的小手。浦燕身上留下了无数个小手儿印儿——很可爱的小手儿印儿,当然,也很脏。
“没事儿,老师回去洗洗就行了。”浦燕并没有生气,和蔼地说。
“老师,俺们这儿水少,多少年也不洗澡,就出生时洗一次,娶亲时洗一次,死了再洗最后一次。”一个矮个儿男孩说。
浦燕一愣。“那老师就不洗了呗,反正大家都不洗。”浦燕笑了,心却疼着。
孩子们笑了,很天真地咯咯地笑了,又开始在浦老师身边玩闹,摸她长长的披肩发。
“老师,您的衣裳真好看!”
“老师,您的头发真滑!”
浦燕笑得很开心,这正是她所企盼的快乐。只是没有人注意到,在亮丽的衣装和乌黑的头发下,那张好看的脸庞是否略显苍白。
浦老师每天要上所有学生的课,上完一年级上二年级,再上三年级……一个年级上课就是别的'年级的课间,因为学生不多,所以一个年级只有那么几个学生,也就是有二十来个学生在玩,但是他们并不会吵闹,因为他们爱新来的老师,珍惜难得的学习机会。
浦老师常在课余时间给孩子们讲外边的事,看着孩子们一双双虔诚的眼睛,她就一阵阵心疼。因为她不知道她还能教多久,还有没有人来接替她。
教师节那天,浦老师收到了一束美丽的野菊花,她知道,那是她可爱的学生。
后来,浦老师让李校长帮她把头发剪了。学生们看着她不再美丽的头发,伤心地哭了。他们知道老师从大都市到黄土地所受的委屈。
浦老师多么希望能一直教下去,把自己的知识传授给这里纯真的孩子们。
“燕儿,跟哥回去吧,爸妈早急坏了。”
“哥,让我再待一段儿吧,我在这儿真的很好。”
“可是你的病不能再拖了啊!”
“不是说不治还有四个多月吗?还有俩月呢。你先回去吧,我再待最后一个月。一个月后我保证马上回去,我也不愿意让孩子们看到我最后的样子,我就这么点心愿了……”
老李头再也沉不住气了,一下子冲进屋来。“浦老师,你,你咋不说?”一时间老泪纵横。
“您,都听到了?”浦燕一下子不知所措,其实很明显,李校长什么都听到了……
一个月后,讲台上的浦老师头发又长了些,只是新长出来的头发都黄黄的,她对孩子们说是因为贫血。她还对孩子们说她要回北京结婚了,不能再叫他们了,今天要上最后一堂课,要孩子们谈谈今后的理想。
可是往常活跃的小手一个都没举起来,孩子们哭了,哭得很响,浦老师也哭了。孩子们爱他们的老师,可是谁都没有挽留,因为他们不愿耽误老师一辈子的大事儿。
浦老师坚决不许孩子们去送她,坚决得不容动摇。李校长也不许,因为他怕浦老师心一软走不了。
浦老师悄悄离开了生活了三个月的村子,没和任何人道别。
后来,李校长给孩子们讲了一个故事,故事还没讲完,教室里有三十个人哭了。他们都不知道故事会怎样结局,因为故事的主人公走了,除了知识,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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