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实在是件美妙的事,这种享受是无以言表的,对于我,没有比这更好的消遣了。然而给予我阅读兴趣,以书籍渗透我生活的,那是以前发生在父亲身上的一些事儿。
我家书房的一头,摆放着我近年收集的崭新的书卷,一有时间我就与这些书打交道。而在靠近窗户的一边,存放在粗糙的架子上的,是一些古老,略显熏黄的书。我不常翻动它们,那又是另一个天地。在这里面,有我最早熟识的一些书本,有稚趣盎然的儿童读物,还有精心保藏的旧刊集,那是我父亲的东西。有些书久己褪色,他又重新裱糊上蓝色封皮,搭配得独一无二,好象它原来就是这样子。他小心拨弄着书叶,寻找到破的书角就修修补补。整个书架子,散发出浓重的樟脑味儿,显示出父亲对它们的重视。
父亲对这些书卷的珍爱,在我童年时期,就引起我极大的兴趣。我漫不经心地摆弄它们,肆意翻阅着,逐渐尝到了读书的味道。我一连串的举动,使他不经意地发现,我也成了他那个世界里的热情访客。他开始与我交谈,沉默的脸上现出少有的笑容,他的睿智也在这些深谈中尽显无疑。我暗暗地想,终有一日我也会拥有这份睿智与从容。因此也暗暗地与他赛跑。就在今年暑假,我们在北京买了几十本书。他兴奋了一个假期,有时还熬通宵。简直难于相信,他竟把书全部看完了,并且能把书中的内容和手法轻而易举地罗列出来。他总在我看完一本书时给我选另外一本书——一本适合我的书,如《汤姆索耶历险记》、《假若给我三天光明》、《唐璜》、《文字生涯》、《瓦尔登湖》等等。唉,那是怎样的世界啊,在我小小的心灵引起的震撼,使我禁不住抱怨起父亲来:为什么这么迟才让我走进这圣殿?
在一次次交谈中,我逐渐了解到,父亲是怎样得到这些书卷的。当父亲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在书摊前窜来窜去,像在树林里发现了举手可得的鸟巢,那样愉悦、惊奇。他怀着近乎焦渴的心,迫切地想得到他想要的书。这些书在他的人生中,始终散发着力量与光辉的色彩。
现在,人们可以轻易地得到几本好书。在书店里,有他们所需求的各种式样的书。而在几十年前,这几乎是无法想象的。
在养育父亲的村庄里,有一间废旧收购店,收购各种废旧物,也包括旧书籍。父亲经常到那儿找书看,渐渐地与店主熟悉起来。有时,店主见父亲实在喜欢某本书,就将书送给他,有时也会按收购价转卖给他。从父亲收集的书看来,大多是文学和历史方面的书,许多版本如今已没有了。其中有一本关于自然科学发展史的书,尤其难得,那是我最喜欢的。
作为一个山村里的孩子,父亲深知丛林生活的奥秘。他熟悉各种植物,采集山苍子、金银花之类的东西,然后拿到集市上的收购站去换钱,用所得的钱买到了期盼的'书籍。而别的孩子却用所得的钱去品尝清甜的凉粉。
从孩童起直到现在,父亲都喜欢买书,不断地买书。以前,父亲穷,没钱买书,因此总是买旧书,买打折的处理书。他说,书籍打折,知识却不打折。每到一个地方,他总是在旧书摊上泡,寻找他需要的有价值的书。他时不时拿出那些发黄的书在我面前摆弄,那份对书的崇敬之情,感染着我。我问父亲,影响他一生的书是什么?他说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我点着头,长长地“哦”了一声。后来,父亲当了一名教师,有了工资,他就更喜欢买书了。当我上学之后,父亲开始为我买书了。现在我们的书已装满了五个大书柜。这些沉甸甸的书籍,是父亲对我沉甸甸的期盼。
父亲在闲暇时总喜欢翻阅书卷,跋涉充满着惊喜的旅程。在穷苦的那段时光里,父亲常在油灯一团明亮的光焰照亮下进行阅读。简陋的房间里弥漫着淳厚的松脂香气,还有伴随他的村庄的恬静,以及林鸟从睡梦中发出的微鸣,这一切都令父亲感到愉悦。他驶入狭长的港湾,水波倒映着他的内心世界,他在自己的精神领域里不断探索。我想,书上的文字,早已被淳朴的灯光融化成温润的气息,沉淀在他的脉搏里,随着他的生命奔涌跳跃了。
现在,我们有了宽敞明亮的房子,可以随心所欲地买书看书了,但每当父亲回忆起以前在油灯下看书的日子,他的脸上总流露出无法抑制的欣喜,就在那时候,他对书籍倾注了一生中最宝贵的时光。书籍所给予他的智慧,在他的眼睛里辉映出来,透射出他业已逝去的青春。
而今,这些书卷躺在架子上,深思的目光注视着一个刚刚开始出发,准备跋涉新的漫长旅途的访客。它们滋养着这颗嫩芽,在她的思想里,散发出迷醉的芳香和蓬勃的力量,开始扎根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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