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

登机的时间是凌晨1点40分，这对我并不为难，只是，正在拨动吉他琴弦的Scott会不会太疲累？他总是早睡早起。许久未曾复习的合弦容易错漏，他懊 恼地叫着，忘了忘了，玻璃杯中的烛火被晚风吹得闪灭不定，像我即将告别的忐忑心情，拈起一片苹果，倾听的姿态无须调整。和LC交换一个微笑的眼神，倒数计 时中，空气中有隐隐的熏香缭绕，清亮的音色饱含祝福的暖意，即使院落中的落叶已经有了萧瑟的秋色。
　　
车子滑行在安静的街道中，这座小城睡得多么好，再喧闹调皮的星子都吵不醒它的一派雍容。我望着流动的风景，来去之间消长的是什么？再看一眼就好，支着下巴的影像倒映在昏暗的车窗上，读着自己的眼睛，我知道依赖中应有的分寸。
　　
机场内空空荡荡，就连始终笑着贩卖梦想的店铺也合眼了，香水珠宝名牌包烟酒枫糖浆或鱼子酱，关在亮晃晃的橱窗中骄傲展示，我却只见到繁华落尽的荒谬空洞。抱抱，我在温哥华机场第一个和最后一个姿态是重叠的，好幸运能和你们相伴一段，人的温度总叫我最迷恋，那么具体的交换，让人确定爱的存在，就算下一步 便是天涯相隔，也能滋生“不怕”的勇气，去面对左弯右绕的孤单行旅。
　　
站在自动感应的履带上，感觉自己被不可遏止的力量缓缓运送。右手边的大片玻璃闪着冷白的光点，那是停机坪上等待起飞的梦？或只是反射虚假的幻影？机场内不寐的灯具，让偌大的空间更显荒凉。
　　
而我们旅途中的披星戴月，却丝毫嗅不出荒凉的气味；我怀疑这个空间赋予的词语，其实是一种无名的心理状态，对敏感的人尤其不留情面。在我们到达驻营地前，天已经黑全了，一落落的帐棚都安静着，只有我们三人凭藉手电筒中微弱的光窸窸窣窣忙着，搭帐棚，洗蔬果，煮泡面，洗澡吹发，赞叹星光。然后便是铺床 了，我惊讶的发现，你们不但备齐了舒适的枕头床垫，甚至不怕麻烦的扛来大大的棉被，就怕老是手脚冰凉的我缩进睡袋也窝不暖。
　　
躺在狭仄的空间，却也卧进蓊郁的森林披覆中，晚风拂落松果无数，掉在帐棚上，掉在露湿的草地上，不大不小的声响，倾耳去听恰好。间或夹杂几声呜呜的火车鸣笛。我是游子，却有归人的感受。宁馨的愉悦的，拥抱思念沉沉睡去。
　　
随着白日的山光水色，我们在各个营地间迁徙，相似的步骤却有不同的迷人细节，到早了，来晚了，澡堂水温如何？乌鸦聒噪的程度？明日行程的难易？气温溜滑梯的速度？星光灿亮或月儿柔媚？三明治的抹酱适合鲔鱼还是热狗？猜拳洗碗盘该配上尔虞我诈或心甘情愿？喜欢在睡前溜入你们帐棚内大啖零食，盘着腿随意起 个话头天南地北聊。雨呢？会不会在我们浓烈的谈兴中停止？
　　
最难忘的一夜，我们坐在营火前谈心。Scott捡来许多枯枝木头，哼着歌曲的身影看来轻松惬意，我们在他身旁无事可做却硬要瞎忙，只见火苗从他的指尖 瞬间燃起，我们面面相觑；这简直是神乎其技呵！他不甚在意地说：“从小到大，负责在冬天生火一直是我的责任。”我好奇地追问：“你家里有壁炉？”他促狭地眨眨眼：“这很普遍呀，有“真正”冬天的国家，家家户户都有壁炉的。”
　　
现下虽是夏天，山区的气温依旧徘徊在个位数，我们裹上羽绒外套围坐着，脸上因着火光镀上温润的色泽，各捧一杯热茶，我们认真而诚实的回答各自的提问： “今年内最想完成的事？”“生命中最难忘的.老师？”“目前最想达成却不得不放弃的渴望？”话起话落，我们碰杯祝福彼此心想事成。
　　
抬头寻找夜空的座标，宛若探勘灵魂的出口般执着，从北极星延伸而去的版图，无尽宽广，而我能辨识的星宿却如此有限。我应该为自己的无知羞愧。直到遇见一颗敦厚的心，愿意温柔的解说，无私的给予，于是懂了，与我们错身而过的人何其多，真正能停驻心版的一颗星，却是万中选一。那么遗漏的应该是不重要的吧， 满天的神秘隐喻就让它继续不可解，两心是否契合，运途是否圆满，或许自有命定，但我只愿意相信此刻的真心诚意，胜过生辰星座赋予的适配指数。
　　
飞机正在下降，耳朵在气压转换中闷胀，时差留在北国的静夜，我就要回到不时倦乏却又寄予深情的家乡。步出机舱，烟蓝色的天幕尚未醒转，凌晨4点，理当 安详地沉入梦的国度，可惯于昼伏夜出的人，或许还睁着熊猫眼在网络漫游？漫长的旅程让人喉头干涩，说话的欲望却如同自体繁殖的泡泡般不断积累，我请空姐给我几张白纸，将窜入脑中的文字随性记下，或许留待来年检阅；或许一下飞机就扔弃；也或许它将流入某人眼底？
　　
而那个不知名的人，会在何时何地捡到这篇文字？路不拾遗的老时光已然过去，那么，当他捡拾这混乱无序的札记，会安静地将它重新组装，抑或慌张地试图归还？
　　
一出关，就看见爸爸熟悉而温暖的笑容。他快步接过我的推车，像是接过我的疲惫般着急，我轻轻抗议，但嘴角却忍不住扬着，因为懂得，父母对子女总是千万个放不下，无论我们年纪多大。
　　
爸爸帮我把行李塞进后车厢，一边嘟囔着：“这么多怎么装得下啊？”我只能尴尬地回答：“是啊，真是大失血呢！”出国前只有稀疏的衣物书刊，回国后却饱饱地装满两箱，和生活经历一样，此后加添的只有更多情节，再无删减的可能。“你要不要自己开车？”点点头，有何不可呢？
　　
驾驶盘的前方，天空正一点一点的亮起来。